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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南來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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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拿了竹針的紙卷出去,不幾日,許嬤嬤就讓人傳信回來說成了。李紈知道是段高他們整明白了那個機子的用法。李紈之前心疼許嬤嬤她們在山裏冷,也給了幾雙炎毧襪子,如今許嬤嬤得了那竹針的法子倒自己拿棉線織起襪子來,只是那棉線極細,織起來很是非功夫。

她這麽還不足,竟又想了法子織絲線的,單絲線的又太薄太滑腳,便用絲線跟棉線擰股,再織。這次來便給李紈捎來了,李紈拿著心裏好不感動,又嗔著許嬤嬤多事,做這麽費眼睛的事情,這府裏還能少了她襪子穿?許嬤嬤笑道:“不過是玩個新奇的,奶奶可別指著我按月給你做新的!”眾人聽了都笑。

許嬤嬤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給李紈,李紈取過看了,表情時驚時喜。素雲知機將閑雜人都支了出去,只留幾個嬤嬤和素雲碧月兩人。李紈看完了,擡起頭笑道:“這真不知道要怎麽說了,計良真跟真真國的商人搭上了線,還打聽了人喝茶的口味習慣,又拿了我們做的拼茶給人嘗,哪裏知道那真真國人大喜,直說按如今最高的價格給,有多少要多少。”

許嬤嬤笑道:“他給我的信裏也提了一句,只沒說這麽清楚。倒是說他家那二小子,盡跟著洋人混鬧,如今能說上幾句洋文了,拼他媽怎麽打,都不行,只偷偷跑去洋人船上玩,偏那些洋人見他口角利索,也喜歡他。把他媽急的不行,只說怕老呆一起,以後也成個綠眼睛可如何是好!”眾人聽了都大笑不止,李紈道:“人那眼睛是打娘胎裏帶來的,哪有傳給旁人的說法。”許嬤嬤道:“計良也這麽說她,可她認準了紅眼病能傳人,這個只怕也不保險的。”

常嬤嬤便笑道:“這如意原先看著就憨,沒想到嫁了人越發憨了,倒是苦了計良這麽精明的一個人兒。”眾人又細說一回如意如心當年在李家時候的事。

許嬤嬤又問道:“那真真國人說的高價能有多高?也不知道我們今年能得多少茶葉。”李紈道:“如今一擔茶是十五到五六十兩不等的,計良說恐怕能要到七八十兩,因這茶如今只有我們有,他又不是個老實的,一頭跟真真國的打交道,另一頭又拿樣給英吉利的洋人看了。這許多名字,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的。倒是不知道今年能得多少茶,不過橫豎這做拼茶的不是明前雨前那樣的金貴細貨,百來擔只怕是有的。”

許嬤嬤一轉心算完了,便道:“這麽說來倒有七八千兩的進賬,扣了人工花費,五千兩總有的。這第一年能如此,真是出人意料。”

常嬤嬤看看許嬤嬤,笑道:“如今嬤嬤手裏也是把著大買賣的人了,這幾千兩銀子恐怕不看在眼裏。”

許嬤嬤笑道:“我倒還好,如今倒是段高憋著勁,只怕計良在南邊給奶奶掙了大錢,他在這頭脫了空。眼下口外的毛料也快到旺季了,那菌子房都交給了彭巧和他家的在管,他只帶了人鼓搗那些毛料,真是廢寢忘食的。”

李紈點頭道:“若是為了替我掙銀子,我倒要說他們幾句不需如此拼命,這要是為了兩個人比拼,我可也管不了的。”閆嬤嬤道:“這計良跟段高倆人,從小便比著,小廝們一起讀書識字就這兩個機靈,後來又都得了先太太恩典取了眼前的得意人,如今要比賺銀子錢的本事了。”

常嬤嬤笑道:“可不是,當初娶得如意如心,羨煞多少小子們。那可是府裏拔尖的人才。”

又說笑了一通,許嬤嬤才想起來,道:“這計良這次從南邊還給捎回來不少東西,我也不知到底有些什麽,連箱子也沒開的,都給帶來了。”

常嬤嬤忙道:“那還不趕緊擡進來看看?”眾人皆知常嬤嬤是惦記南邊的鄉土貨,都取笑起來。李紈便讓外頭的婆子們把東西都擡進來細看。

有兩個木箱,餘者都是藤箱竹簍之類。一一打開來看了,有南邊的新鮮花樣的春衫料子,一些土陶木刻的玩意,小泥壇子的紹酒,鵝蛋香粉胭脂膏,各色扇子珠串,並一匣子書,一匣子徽墨。雜七雜八,擺開了一廳。

李紈倒不在意這些,跟常嬤嬤兩人細看裝在糊了油紙的細篾簍子裏的玫瑰醬瓜、蝦鹵瓜、清仔姜、茶油青魚幹、鰻幹、竹殼風雞……最得意的還有一大簍子土步魚幹。常嬤嬤看了笑道:“這定是如意的手筆了,計良懂不得這些。”

李紈看這一地故土之物,心裏也有些許懷念之情。人生倉促,步步由不得自己,待到此時,才知道這細細密密的南方風物,何時於自己而言竟是可感懷的東西了。

不過一失神的功夫,便笑道:“將這些吃的都分上一分,許嬤嬤帶些回去,莊上也有幾家是跟著我過來的,嘗嘗南邊的東西也是個意思。別的倒也罷了,這南邊來的東西往出拿倒不好說出處,也不用大張旗鼓的送了,橫豎都是莊上來的東西,拿不出手也正常。”

眾人聽了會意,只將土貨分了一半並些紹酒都讓許嬤嬤又帶了回去。又取些小玩意讓帶給莊上的孩子玩去,也算知道知道根上的味道。香粉胭脂膏子之類,素雲跟碧月之外,又讓家裏有年輕媳婦子的嬤嬤都分了些回去,李紈是用不著這些。待都收拾打點妥當,時間也不早了,許嬤嬤趕著出城,帶了李紈給計良的回信便出去了。

李紈晚間便收拾了幾個小菜去給賈母請安,只說是南邊得來的一點子土貨,給老太太就粥的。賈母一一都看過了,笑著對黛玉說:“還不趕緊謝謝你大嫂子?這些東西,我倒是有限,只怕最喜歡的是你。”

黛玉便起來笑道:“老祖宗揭了蓋,我就聞著香味了,大嫂子既說是孝敬老祖宗的,我只求老祖宗疼我就是了。大嫂子那裏,我且明後日與四妹妹好好過去謝上一謝的。”

賈母大笑,對李紈道:“倒是我幾句話給你招了魔星了。”

李紈笑著回說:“我跟著老太太這麽些日子,也長進了些兒的,早留了幾份備著驅魔用。”迎春探春惜春幾人都笑起來。

寶玉便對李紈道:“大嫂子可不能忘了我,我雖不敢跟姐姐妹妹們比,只嫂子稍帶著想起一些也好。”

李紈便道:“這回還真有件東西,想來定是合你意的。”說著便讓素雲捧上一盒子來,鴛鴦上前接過了給寶玉,打開看時卻是一套十二花神的瓷人,衣袂翩翩各有妙處。寶玉看了果然大喜,直沖李紈作揖。

李紈回了自己院子,便對常嬤嬤道:“今日真是嬤嬤好算計,要不還真不知拿什麽應付寶玉。”

常嬤嬤道:“這寶二爺不便來奶奶院子,常見奶奶給幾位姑娘們送東送西的,卻都是些女兒家的玩意,又不好開口,心裏只怕是念得緊。這大家公子,如寶二爺這般的倒不是不好,雖則不愛念書淘氣了些,心地卻善的緊。只是這不知世事的一味子心善,卻難免被奴才欺了去。別的不說,我幾回看見那群小廝們從他身上摸些玩意,那香囊荷包小玉墜兒的,也不知散出多少去了。”

李紈笑道:“這寶玉真是不在意這些的,若是他林妹妹的針線,只怕他知道好好收著,其他的一概不放心上。”

素雲替李紈上了茶,接口道:“橫豎他屋裏人也多,來得及。”

常嬤嬤給了她一下,道:“這蹄子如今也越發壞了。剛來的時候跟只兔兒似的,一點風吹草動就眼珠子直轉,現在這小話遞的。”

李紈便道:“都是我縱的她們。”

常嬤嬤笑得瞇瞇眼,道:“她們心裏清楚的很,奶奶看他們可與別的屋的大丫鬟小丫頭的有什麽話說?一出了院子門就都成葫蘆了。平日裏也不見你們串個門的?”這話卻是問素雲碧月了。

素雲道:“我們都是後來的,跟誰也不熟,再來咱們院子裏人本就不多,誰得空到處跑呢。又清靜慣了,看寶玉那屋裏拿腔拿調的爭先掐尖,我聽著都頭疼。”

碧月道:“奶奶的針線功夫,我這麽趕還趕不上,哪有功夫閑逛。閆嬤嬤說,我若天天練,多練上幾年,便能跟奶奶一樣了。”

李紈聽得這話,一口茶差點噴出來。好不容易咽了下去,道:“你這日日不當差就在屋裏悶著,竟是在練針線?”

素雲替碧月說了:“可不是!奶奶給我們的料子又多,咱們屋裏裁了衣裳的剩料子也不少。碧月如今做出來的荷包都夠奶奶今年整年賞人用了。還說今日給寶玉的十二個小瓷人呢,碧月繡的手絹兒只怕也夠湊個十二花神了。”

碧月聽了緊著過來擰素雲,道:“你自己不做,還來編排我。”

素雲一行躲,一行笑,道:“我認了這輩子我這針線活也別想趕上奶奶,哪知道你還真信了閆嬤嬤的話。若果真如此,你看針線上的針線娘子們,天天做日日做,又有哪個趕上我們奶奶了?”

碧月聽了這話,停了手,細想一會,喪氣道:“果然的!可見我這輩子是沒用了!”

李紈忍不住笑,招手讓碧月到了跟前,將她手拉近了細看,果然見指上都有了薄薄細繭,心下又是不忍又是好笑,道:“你這傻丫頭,誰說你就用來做針線的呢。咱們屋裏一共沒幾個人,有多少活兒要做。針線活兒做完了,剩下的不過是個消遣,你還為這個費勁!你再去周圍細看看,又有哪個屋裏有人的針線活能趕上你了?

我是當年我娘找了她的閨中密友教的我,又練了這幾年,卻是工夫在詩外的。你如何不與蘭兒去比飯量,與林姑娘比念書呢?真是個傻丫頭!你只做你能做樂意做的就好,我還苛責你什麽了不成?真真自找苦吃。這手做粗了,我看到時候誰娶你!”

碧月聽了一楞一楞的,直到最後一句,撅著嘴道:“我才不嫁人呢,嫁了人都得出去,見不著奶奶了。”

因碧月年紀比素雲還要小上兩歲,這時還遠未開竅,當時李紈急著嫁墨雨和蘊秋,便把她提了上來。如今聽她這麽說,便道:“好,那你便留在我身邊陪著我好了,只到時候可別哭。”

碧月笑著道:“我才不會哭,我要學許嬤嬤,做大買賣,替奶奶和蘭哥兒掙銀子!”眾人直誇她有志氣,素雲在一邊笑得不行。

這之後,碧月便不那麽整日關在屋裏做針線了,卻也不出院子逛的,倒是得空跟小妙兒嘮嗑,把這裏裏外外的事聽得個八九不離十。她年紀本小,又自小跟著李紈的,沒經過什麽磕絆,論心地單純跟妙兒半斤八兩。如今李紈手又不是一般的松,碧月便老拿些吃食找妙兒一起,倆人邊吃邊聊,樂呵的很。妙兒難免跟她娘老子說起,又讚她老娘有眼光,給找了這麽個福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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